平凡的倒计时

文：胥慕

 

给“星星”：

你顶着炫目的光环住在天上，所以我总是一眼就看到你。你好，天狼星。

夜半时分，三针默契地同时指向了1。整个城市都躺进了被窝里，可我的倦意还未折合成睡意，清醒得不合时宜。所幸，我只要抬起头，就能找到你，就能对你畅所欲言。

 

四月的最后一个周末，我去了雁塔文化新天地。笛安在西安的第三次签售。我摊开书站在笛安面前，她抬起头冲我一笑，一两秒后将目光重归《南音》，在扉页上写了TO，冒号后跟着我的名字，随即签了名和日期。我说笛安合个影吧，在经过她的允许后小心翼翼地凑近她，一起看向镜头。她勾起嘴角，眼神里嵌着莹润的色泽，雅致的表情里不小心透出一股柔情似水的妩媚。那天挺热，去的读者不算多，一个半钟头后就接近了活动尾声。我按下快门，拍了一张她离开的背影。那个时候忽然想，将来有一天我老了，躺在摇椅上晒着太阳，眯起眼睛重温起这些被光阴变了肤色的签名本，脑海里放映着相见时的彩色片段，回顾着当初闪闪发光的青春碎片，也是件满足的妙事。

我是说，如果到时候我的记忆力尚且兢业的话。

 

看了部电影，叫《时间规划局》。那是一个无需金钱的时代，衣食住行，只需支付你的时间。人们的生命具象成手臂上的一块时间表，它滴滴答答不止息地走。那块时钟，成为人生的信用卡，世人的透支额度。有人有几千年，有人剩几十秒。人类随心所欲地操控时间，超越死亡，改写年龄。为了避免永生所致的人口膨胀，把人类的年龄结点强制在25岁。时区里的人，富有与否，全靠生命剩余的年时分秒来评断。

滴滴滴，滴滴滴……

 

“时间”是辆永远处于满油状态的跑车，上了一条无任何障碍物的无尽头跑道，时间使者只顾着踩油门就好了，“刹车”在他眼里，不过是一件设计精良的艺术品。

幼年时候的自己，总以为这世界某处，会出现一间奇异的房子。烟囱是牛肉干，屋顶是巧克力派，墙壁是奶酪蛋糕。桌椅随意掰开，内核是花生酥裹着核桃仁。我随时掐下一块送进嘴里去，它们就能迅速长出新的骨肉。

后来，我终于长大了。亲见的真相让我醍醐灌顶，房子啊，只能是混凝土加钢筋。高耸林立的大楼无非是水泥，石灰和墙砖。于是我当年所有稀奇古怪的勾勒，都不得不被句点硬生生勾出一个闭合的圆。长街上行色匆匆的人们，疲于工作和赚钱，忙着和时间赛跑。心里藏匿着古怪的秘密，跟旁人说着难辨真假的话。现实太陡峭，他们只好把小时候的梦装进黑色信封里，丢进邮箱，有些伤感地寄给过去的自己。

现状再也不能满足人类蓬勃生长的欲望，秘密之都里容纳着千奇百怪的野心。天狼星，你活了那么久，看尽世人表演，熟稔戏码次次出场，早就腻了吧。

 

年岁的齿轮轰隆隆地转，生命像是沙漏般悄无声息地做着减法。

沙沙沙，沙沙沙……

 

告别学生时代的日子，正式踏入职场的日子，青春剩下的日子，能陪在父母身边的日子……无数个携带着伤感色彩的倒计时，动辄循环提醒。我被岁月催着一起往前走，沿途俯拾了一整个背篓的闪着金光的财富。它们有着福气的面相，坚硬的骨骼。“成熟”“稳重”“理智”，还有“坚强”跟“勇气”。我走过崎岖的坡路，淋过瓢泼的大雨。严寒和酷暑不近人情地轮番袭来。我大哭过，心灰意冷过，被孤独啃噬后悲怆欲绝过。倒计时促成万事万物的新容貌。现在，我总算能够稍稍仰起头，底气十足地跟你说，我再也不是当初那个一击即倒的小女孩儿了，我再也不会因了他人一两句负面评价就死命质疑自己了。云淡风轻地一笑了之，反而让我释然和快乐。我可以独自完成许多事而不再逃避和依赖，我强迫自己把“勇敢”完整地吞下去，结果发现，它真的在我心房筑起了巢穴，打算安居乐业。

20岁，21岁，刚刚到来的22岁。我卸掉曾有的懦弱和不堪，扬起手，丢它们进诡秘的森林。

为了搭筑桥梁前稳定的地基，为了亲自品尝丰盛的饕餮，为了拥有梦想绽放的证词。手上的药即便再苦，也得灌入喉咙；眼前的酒纵使再辣，也须一饮而尽。没什么好委屈的，自怨自艾又有什么用，泪水如泉涌出只会哭肿眼睛。再也不该任由消极情绪反复阻碍乐观心境的来临，再也不该。

长大后的自己，变得超级擅长以大道理作为自鉴的井绳。

你说，这算是好事吧。尽管认知感和行动力之间有点偏差，但姿势先摆出来，才会有了实践的目标。就好比，哪怕对射箭一窍不通，但先把弓放在箭上，至少就知道了箭的去处。

 

我们人类呀，每个人只有一辈子。不像你，是永生者。人类的始末状态，是孩童和老人。前者的无忧和后者的无欲都是我再也回不去或再过几十年才能达到的境界。小孩子的眼神里盛着清澈的露水，他们对这个世界有着最干净的好奇和向往，一个被风吹起的塑料袋他们也能不眨眼睛注视许久。一个表情只代表一个含义，他们只需懂得根据自己的愿望摆好五官的变化就好，永远有人为他们的小表情“埋单”。家人的宠溺和心灵的无暇是人间最极乐的享受，是他们握在手里的稀世珍宝，是人梦寐以求的最纯粹的情感给予。而大多数老人们，他们更乐于和自己的晚年和睦相处。所有的好风景他们都看过了，所有糟糕透了的日子他们也咬着牙经历过了。迟暮之际，对于所有在年轻时候没能实现的梦想，他们除了在某个寂静的凌晨偶尔想起并伴随上一声长叹之后，他们是不大愿意跟自己过不去的。剩下的日子得过得安稳祥和才行，所以他们特别懂得对往事的追忆和懊恼适可而止，他们足够有信心正确地踩在那个该戛然而止的点儿上。人生走过的那么多个昼夜里，所沉淀下来的思想里有一个词叫做认命。

认命未尝不好，人们就是因为年轻气盛，不甘受其摆布所以才活得那么辛苦的。

 

但其实说穿了，我们的人生啊，不过是一口被上帝灌注了苦难的盅，我们闭着眼睛攥紧了小拳头嚎啕大哭着降生。世界上的幸福事远没有苦难来得铺天盖地破坏力强。不同方式的快乐只不过是呈现在精神层次上的愉悦，它们带来的美好享受有着相似的容貌，而千百种苦痛却有着千百种张牙舞爪的可憎面目，它们一边心安理得摧残着人的意志，一边贪婪地侵略着肉体的健康。就好比现在，不明就里的腹痛攻城略地地把我这个人顷刻变成瘫软在床上毫无力气、等待着药丸和时间恢复元气的病人。我面对这不明不白阵势强大的疼痛，仓皇得咬牙切齿。

却依然没忘记，要跟你絮叨一阵，权当身边站着一个眼神充满爱怜的听众。

以前看到过一句话“那么多人来了又去了，总有一天，会是我们的终点”。有点弄潮眼眶的意味。那就刚好打个哈欠吧，权当作熟睡前的虚张声势。

下次见，天狼星。

 

 

 胥慕

201205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