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头来自北方的驴

我很喜欢像别人介绍自己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北方汉子，可其实并不知道 “汉子”这个词用来形容我是不是恰当，印象中只有那些成熟的男人才能称之为汉子，很显然，我又不认为二十四岁的我具备这一特点。

    我生在农村，长在农村，四年前考进了湖南的这所大学。读大学的这几年，我没有回过家，即使过年也一样，我宁愿一个人呆在这个南方的城市里，我一直相信这里有我的梦想和未来。可现在，我毕业了，辗转了好久，也没能找到一份合适的工作，这似乎就没有了再继续留在这里去追寻自己未来的理由。

    两天后，我踏上了返程的列车。

    当我走出火车站，踏上阔别了四年的家乡县城土地的时候，看着周围熟悉的建筑，我竟感到有些许的陌生，不知道对于像我这样一个从小就没有怎么“见过世面”的人来说，在一座大城市里生活了四年，是不是已经慢慢地改变了我对这里的态度，这种改变也许是不易察觉的，或者是我不愿意去承认的。

    上学前，我家的院子里有一口石磨，和电视里演的那种能转的一样；负责它运转工作的是一头驴，和电视里演的也一样。家人有时会用它磨一些东西，邻居偶尔也会过来用一用，这个时候，驴子就会被牵过来，一阵鼓捣之后，它和磨便成为了一个完美的整体，之后给驴子蒙上眼睛，随便拿个东西，或者直接用手在它屁股上一拍，它就会很顺从、很熟练的运动起来，这个场景当我还在天天带着红领巾上学的年代就已经出现了，我甚至曾一度怀疑过，驴子是不是很享受这种运动……

    推开家门，石磨还在，驴子也在，只不过已不再是从前我记忆里的那一头了。

    第二天睡到快晌午才起床，是因为坐火车长途奔袭的疲惫，还是因为在大学里养成的习惯，我说不好。但母亲说这可不像庄户人家的孩子。

    走到院子里，看到驴子在拉磨，当然，仍然被蒙上了眼睛。

    父亲正在一旁制作手工卷烟，“驴是不是全都蒙上眼睛就能拉磨？”父亲抽了一口刚卷好的烟：“大概是天生的吧”。

    我越发对这头正在拉磨的驴子产生了好奇。

    五分钟，十分钟……它就这么不紧不慢一圈又一圈地转，看驴子的人在想着此时驴子心中的想法。

    它是不是认为自己正在进行一次超脱灵魂的远行？

    它被蒙住了眼睛，但它心中是不是却非常明亮？

    它是不是坚信只要这样脚踏实地坚持不懈地一直走下去，就一定能够从这里走出去，去寻找他心中的那一片光明？

    我想此时的驴子一定编织了许多美丽的梦，这梦让他变得更加信心十足、坚定不移。

    驴子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叫声，一下子把我从对它的幻想中拉回到了现实。突然间我发现自己和这头驴子的遭遇好像啊。

    回顾大学的生活，就恰似这口石磨，我、我的同学们、甚至我的老师们都是拴在了这口石磨上的驴子，“未来”是遮住眼睛的黑布，每个人的“未来”是不一样的，但最终总是都会找到一块适合自己的遮眼布。只不过不同的是，驴子遮住眼睛是身不由己；而我们遮住眼睛，却是心甘情愿。

    我们也像驴子一样，为着心里面的那一份憧憬和梦想，和其他的驴子一起，在这大磨盘上转，转了一年、一年、一年又一年，

    东西磨好了，父亲过去把驴子从磨盘上卸下来，摘掉了它眼睛上的黑布，我不清楚突然从黑暗回到了光明的驴子会不会认为已经到了自己在黑暗中曾冥想了无数次的乐土。

    从毕业的那一刻起，蒙在我眼睛上的那块布也消失了，四年里，我曾经无数次地期待过这一光明时刻的到来，可如今光明真的来了，我却又不得不去背负这一份光明。这也是第一次感觉到光明带来的压力远远要比黑暗大得多。

    被突然揭开眼罩的驴子，看到周围熟悉的场景，没准此时它也在想：还不如回到那个充满着期待的黑暗中去。

    新的一天，驴子又开始了它一成不变的生活。对于这一头没有自由的驴子来说，也许它生活的意义就是如此日复一日地重复着它在磨盘上的“朝圣路”。恰如磨盘上的我们，有的人已经解脱了，有的人还将继续地转下去。

    可能，驴子自己也许早就知道这是永无止境的轮回，但它依旧欣然而行，这背后应该是有一种信念，还有一种坚强和豁达的态度吧。

    我是不是也需要像驴子一样呢？

    有一天，父亲发现这头安忍、平和、耐劳的驴子安详地躺在了磨盘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