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兰，罗兰

文/海林夕

    那一晚的紫罗兰也是这样在夜风中轻轻摇晃着，在满阶清光中，倒像幼年看见的一副图画清幽而迷蒙。传说，罗兰是一种依恋性很强的植物，在有月亮的晚上，撒娇似的缠绕着树，枝枝蔓蔓的悄悄生长。每当风吹过时，树影轻摇，在浓淡有致的黑影里，也许有轻微的哭泣声，也许，只是夜宿的鸟儿惊飞的声音。

　窗外的月色很好，这里的月亮仿佛特别清冷静谧，记得初来那晚便惊诧于这里的月色，我更是神采飞扬庆幸拥有了这好住处。那一晚的罗兰也是这样在夜风中轻轻摇晃着，在满阶清光中，浑不似人间景物。  

 

    一次，芬好不容易有一些空闲，便陪我来到这里。

   那时芬正在灯下盘点着她的账目，我伏在窗台上默诵《那一天》。偶一回首，便见月色斜斜地从窗根透入，洒在地上、桌上，茶杯里的茶正散着轻软的绿烟，杯口在灯光的照射下，幻出一轮静默而流转不定的光环，微风吹拂，淡淡清香入屋。

    芬抬起头来对我说：“我明天回去，公司的事情我放不下。”

   我仰起头，不紧不慢的说：“都这把年纪了，咱们可以稍微歇一歇了吧？”

  “我也想呐！可是，不工作我还能做什么呢？”

   我站起身来，踱着步子说：“喝喝茶，看看书，散散步，顺便陪陪我。你说好吗？”芬起身，走到我的身前轻轻地抱住我，说：“等我再干2年，之后我就一心一意陪你。”我紧紧抱着这位陪我走过近40年的女子，默然无语。

 

晚上睡得不好，一夜翻来覆去的折腾。浑身烫的厉害，约摸是发烧了。迷迷糊糊地渐渐睡着，已经是下半夜了。

睡梦中一阵阵痛袭来，曲卷着身体在床上小心的翻转。腹部好似有千万根针在胡乱扎，呼吸越来越困难越来越急促，咬紧牙关拼命地忍受着难言的痛。就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也许只是刹那，这阵痛才渐渐消失。汗水把身上的睡袍浸湿，薄被亦丢到了地下。这样的痛大概延续了一年多了吧？一次比一次严重一次比一次厉害。

睁开眼看见朦朦胧胧的天色，方知天还明亮。我起身站在窗前，看着将要隐下的星斗，默默地想着心事。每个人都和这星星一样吧？有初升的时候有落下的时候，每个人都有，只是早迟的问题罢了！

检查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中晚期了。当时医生的嘱咐，要赶紧入院治疗，虽然没有康复的把握。最后想想决定放弃，我不喜欢躺在床上做一个病人，那比判了死刑还难受。我没有告诉芬，她那么忙，我不能再给她添负担了。

 

已经很晚了，屋内暗了下来。放下书，起身拉开屋角的灯，泡上一壶新茶。

    芬打电话来说，周末会回来陪我住两天。我笑呵呵的问：“有没有打算给我点惊喜啊！”芬笑着说：“都这么多年了，还要什么惊喜啊!”我想也是，都这么多年了她也该忘了。

这座宅院，是母亲离开人世之前特地买下给我的，她说：“你不喜纷争，性格淡泊。一辈子都活得像孩子似的，那所房子，妈妈觉得你会喜欢，特地买下来作为你生日礼物送给你，将来你老了，那是一个不错的去处。”妈妈到底是了解我的。我第一次看到就深深喜欢上了这里，每年都会来过上好一段时间。

     芬，不愿意。在她看来，这么多闲暇的时间都用来工作多好。所以，更多的时候是我一个人在这里静静度过。

    我端起桌上的茶杯，茶已凉了，静静的，有半卷的茶叶半沉半浮在中间，像有一种古老的传说在沉沉的空气中冻结着，露着一半结局，卷着一半人生。抬起头，一轮明月当空，满地的清辉照耀眼前的大地。

    早上起来时，鸟声盈耳。算算日子，芬应当回来了。坐在桌前安歇了好一会才起身，我摇摇头说：“老了…”在这一声沉重的叹息中，空气为之一滞。

     那是四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阳光火辣辣的九月，我站在讲台上讲授有关情思的表达，兴到浓时，兴奋地吟诵起《那一天》。

那一天，闭目在经殿香雾中，蓦然听见，你诵经中的真言；　　

那一月，我摇动所有的经筒，不为超度，只为触摸你的指尖；　　

那一年，磕长头匍匐在山路，不为觐见，只为贴着你的温暖；　　

那一世，转山转水转佛塔，不为修来生，只为途中与你相见。　

 

   这是我毕业的第一年，留校担任中文系讲师。芬正是这一届学生。吟诵完毕，我问大家从这首诗歌里获取的感受，到芬时，她羞羞答答的说：“我还没谈过恋爱唉…”一句话说得大家都乐了。我也从此记住了这位‘没谈过恋爱的’芬。

    日子过的很快，转眼间到了我的生日。那天我收到不少同学的贺礼。晚上仔细一份份看过，有一个笔筒里有一张纸，上面写着《那一天》，落款是芬。

这真是浪漫的方式，也是相知的开始。一切显得那么自然。她说：“亲爱的，每年我都会陪你过生日。”她也真的做到了，只是这几年她渐渐像忘记似的，不再有任何表达，包括语言上的。

    我摇了摇头，自嘲地说了句：“都这么老了，还奢求什么哟！”在早晨明媚的阳光下，罗兰的叶子熠熠生光。

    安坐窗前，捧起昨夜未看完的书。继续看下去，然而看不下去，不时的看向窗外，心里惦记着门铃的响动。日光在一点点的变化，影子长了短了，最后消散了。走至窗前，罗兰枝头偶尔有鸟惊飞的声音，随即归于寂然。恰是这时，电话响了。接通，电话那头传来芬的声音。她说：“今天有一个项目要做，所以没空了。”我缓缓的说：“别那么忙，注意身体。”

我走进厨房，烧了一碗面。我记得很小的时候，妈妈告诉我：“生日的时候要吃面。”吃面，吃面呵！在热气缠绕间，我吃的满面水珠，也许是热的，也许是…

 

    我深深的在纸上写下：“亲爱的，我不等了。原谅我悄悄地离开，没有告诉你。你太忙啊！我多想你能陪我。”纸上放上了我的身份证，身份证上出生的日子和纸上落款的日子是一样的啊！在纸的下面有一张病危通知单。上面写到：肺癌，晚期。日期是1年前的今天……

 

    屋子里静悄悄的，没有人知道昨晚在这里有一个人悄悄离开了人间。也许，不久之后，会有人发现，但，那是什么时候呢？

     院中那棵罗兰一夜之间竟枯死了，而太阳初升，照得一树绚烂。